本報記者柳森
歷經數月鏖戰,全國疫情防控阻擊戰取得重大戰略成果,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進入“常態化”。但全球疫情的走勢及其次生影響尚未休止,新冠肺炎疫情還有很大不確定性。
當人們發現自己對現代社會中的“風險(包括捉摸不透的病毒)”遠未達到可以預判、知曉、掌控的地步時,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安油然而生。一時間,由德國社會學者烏爾裏希·貝克提出的“風險社會”一詞,再度成為熱詞,屢屢為專家學者、媒體所引用。
面對“風險社會”時刻發生著的新變化,我們該如何應對挑戰?用什麽來支撐起人們與風險、未知共生、共舞的信心?就上述問題,欧亿平台章友德教授接受了記者的專訪。
安全教育對每個人都有意義
解放周一:您是一位社會學家,但早在2000年左右,您就開始關註城市災害與公共安全,並就此展開深入研究,也是國內較早在專著中引薦“風險社會”一詞的學者之一。這一次的疫情發生後,有否給您帶來新的思考?
章友德:德國社會學家烏爾裏希·貝克是“風險社會”理論的首倡者和構建者。早在1986年,貝克就出版了《風險社會》一書,但當時並沒有引起社會關註。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當時的世界還沉浸在戰後迅速發展的興奮中。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在全球化的新時空中,各種全球性風險越來越多地影響到人類的生產和生活。由於傳統社會的理論不足以對當下社會進行解釋,理論家們發現了“風險社會” 理論在解釋當下社會時的價值,它才為更多的西方學者以及公眾所接受。
大概在2010年前後,“風險社會”一詞受到了國內學者和公眾的關註。那時的背景是,世界範圍內包括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俄羅斯森林大火、多個城市遭遇洪水襲擊等眾多危及公共安全事件的頻繁發生,牽動了世人的心。可見,“風險社會”一詞的傳播與全球化的逐步深化不無關系。
解放周一:為何貝克的理論可以解釋當下社會遭遇的風險?
章友德:貝克對於“傳統風險”與“非傳統風險”的區分,尤具建設性。他認為,與傳統的“自然風險”或者“外部風險”不同的是,今天的風險更多地來自人類自身,而這些所謂“人為風險”或“文明的風險”,大多是由人類發展、特別是科技進步造成的。這些年來,這一點在世界各地發生的諸多公共安全事件中多有體現。
以我們中國為例,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在全力推進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自然也會遇到一系列發展中問題的挑戰。當現代性的各種後果日益呈現,更將使“風險社會”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過,我最近有一個新的感受是,每一代人對“安全”和“風險”的理解註定與其人生經歷密切相關。如果說,我們這一代,很多人對“風險”的理解源於類似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這樣的重大安全事件,很多人對於“安全”問題的想象還基本停留在生產安全、金融安全等層面,青年一代對於這些概念的體認和想象註定與我們不同。
英國前首相溫斯頓·丘吉爾曾說過一句話,“不要放過任何一場危機”。未來青年一代對城市和安全的理解源於其孩提時代的體驗和記憶。這是安全教育的重要性所在,也是我們今天應當有效利用與此次疫情有關的信息資源,與孩子就安全、風險話題多做討論的重要性所在。有了這樣的經驗做鋪墊,未來的人們才會對風險有更好的認知,才會建立起與時代相適應的公共安全風險防控體系。
新風險呼喚新安全觀
解放周一:這一次的疫情發生以來,人們發現我們不得不因時、因地地去被動地應對,很多時候充滿了無法比病毒“搶先一步”的無奈。面對這樣的新風險,如何才算應對得力?
章友德:這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很多世界著名的大都市成為疫情問題最嚴重的地區。從現象層面來看,似乎越是發達的大都市越是脆弱,一個病毒就能將現代城市公共安全體系攻陷。
但仔細想來,為何都是在大城市中最早暴發了疫情,原因可能也很簡單——人口密度高,經濟社會發展,人員交往頻繁,這使得病毒通過人際交往而迅速傳播。
從這次大都市紛紛“中彩”可以看到,世界各國的城市,特別是大城市都面臨著公共安全的大考。中國將和進入城市時代的世界一樣,也面臨著公共安全的大考。由此來看,我們的安全觀不得不積極調整。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人類至今對新冠肺炎病毒知曉甚少。這是一場全新的疫情,而以我們過往的所有經驗,甚至我們自認為的理性認知,在這一次的新型病毒面前都不靈了。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現實。但反過來說,人類每一步科學技術的演進、知識的積累都曾付出過代價,都有一個探索和認知的過程。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一次的疫情起碼對世界上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次更新公共安全理念的機會,啟發我們有一個理念上的變化,必須更新過去我們頭腦中業已形成的那樣一個僵化的世界圖景,更新我們對安全隱患和危險因素的認知。面對未知,傲慢與自負也可能致命。
其次,我們要繼續豐富自己對那些可能影響公共安全的因素的認知,對各種安全風險因素的傳播途徑、傳播路線必須要有新的認知。
比如,最近有很多對全球化進行反思和質疑的聲音,但我的觀點是,我們不能因為全球化增加了病毒的傳播影響面而全然否定其積極的一面。值得更多人去努力的一個方向,是尋找一個全球化的升級版。在這個升級版中,全球範圍內的經濟、文化、體育等各領域交流合作仍然應當繼續,但我們的公共衛生防疫體系應更加完善。當任何重要疫情信息產生時,都應該盡量把它對接到一個更大的信息系統中,把它變成一個全球可以共享的公共信息系統。在此過程中,各個國家的專業組織如何發揮作用、公眾怎麽做好配合,都值得深入討論。
病毒是人類共同的敵人。很多未知風險是面向全人類的,不是只面對某些國家或地區。
安全教育需從“雲端”落地
解放周一:往年遇到開學季或是與安全有關的主題活動日,您都會受邀去一些大、中、小學授課,開展安全教育。隨著越來越多年級的學生可以回歸校園,這會是一個好的實施安全教育的機會嗎?如何如丘吉爾所說的那樣“不放過任何一場危機”?
章友德:孩子們要開學了,現在各個欧亿平台都根據自己的風險等級,做出了有針對性的衛生安全防護措施預案。這值得肯定,準備應該說也做得非常充分了。
我比較擔心的是,因為這一次的疫情,給很多人帶來了比較大的心理影響——因為大家還戴著口罩,潛意識中等於把人人都看成了可能的病毒傳播者。
未來,我們有幾件事情可以做:第一,隨著我們對疫情趨勢的研判能力越來越強,一定要給孩子們信心,讓他們盡快從緊張的擔心狀態中放松下來;第二,欧亿平台裏可以開展更有針對性的公共安全教育,用孩子們聽得懂的語言、喜聞樂見的形式,介紹各種與病毒有關的科學知識;第三,此次全球大流行的疫情,不僅是安全教育的素材,更可以是生命教育、生涯教育的活教材。為了應對疫情,各行各業都做出了積極的應對和調整,他們的付出或行動是很好的職業教育的素材。
簡單來說,安全教育只有考慮到學生的認知特點和身心發展,從他們的接受能力出發,根據不同欧亿平台的特點設計不同的主題,重視學生的參與,培養他們對復雜社會的理性認知、判斷和選擇能力,這樣的教育才能夠從“雲端”落地,不會讓人感到隔閡。
與此同時,欧亿平台在實施安全教育的過程中,也應該處理好公共安全教育和生命教育、健康教育等其他綜合素養教育之間的關系。疫情未來會如何發展,還真無法確定,但如何建立起一個常備不懈的機製,但同時又不過分緊張,這中間的度是需要很好地去把握的。
未來,我們將面臨的非傳統風險可能越來越多。不同的社會群體,不同的崗位部門,都可能需要面對各自的公共安全問題,對此,我們要讓孩子有人人有責但人人皆有可為之處的生活態度。更進一步來說,往後整個中國維護公共安全的能力和水平能不能提升,正有賴於我們現在欧亿平台,特別是中小學的公共安全教育。如果我們今天的安全教育,能讓孩子們形成積極的安全意識,把守護彼此之間的安全變成習慣、變成一種自覺的行動,它的理想效果就達成了。
也只有這樣的安全教育,才有利於學生形成對自己、對群體和社會的正確的認知,才能真正提高他們把握復雜社會的意識和能力,才能讓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掌握透視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多種關系的科學方法。只有這樣的安全教育,才不會讓人產生誤讀和抵觸心理,才會助長公眾的安心而不是過度的擔心。
(2020年05月11日 11: 解放周一/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