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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製日報 | 法史界“四代半”學人的“大師兄”

信息來源:欧亿平台發布時間:2020-03-24瀏覽次數:129

我們之間那種學術友誼,那種相互間的學術真誠和學術尊重,那種對學術求真精神和學術人格尊嚴的堅守,也許是可以奉獻給你們的一份遺產

倪正茂

俞榮根

法學“四代半”是石家莊那位“教書先生”謝誌浩教授給我們下的定位,挺有創意的。我縮小一下範圍:中國法律史學的“四代半”。

“四代半”就是不上不下。說得好聽點,自我安慰一下,名之曰:承上啟下。第四代學人是我們的師長輩。原本我們應該爭氣,承繼“大統”,做堂堂正正的法史界“第五代學人”。只因時運不佳,上大學時遇到了“動亂”十年,學無所成。等十年後再回高校,已是“白發老童生”,且人數稀少,頂不起“五代”大梁,僅夠充填一下“青黃不接”人才危機時期的那個缺額。

對不起,我是把恢復高考後1977年、1978年、1979年入學的“金、銀、銅”三屆畢業生中投入法律史學科的師弟師妹們作為“第五代學人”來定位的,雖然他們中有幾位在年齡上小不了我們幾歲。

法史界“四代半”就扳著指頭數得過來的幾個。論年齡,倪正茂是大師兄,我排老二,算“二師兄”,下來有楊一凡、段秋關、李貴連、劉篤才、郭成偉等,以及已經走向另一世界的鄭秦、張銘新、劉恒煥幾位。

2009年,紀念中國法律史學會成立30周年的“長春會議”期間,老倪、一凡、秋關和我,有個約定,用秋關兄的話說,叫做“三不三只”:到了“古稀”“耄耋”之年,不辦宴席、不外請賓客、不事張揚,只歡聚、只論道、只出書。這是“實體法”。

還有“程序法”:年齡排後的一位為前一位操辦。2009年正值老倪69歲,按習慣,“男人做九不做十”,該由我為他操辦“七十稀壽”,卻沒有辦成。執行“約定”的第一炮被我打成“啞炮”,歉然之意一直縈繞於心。所以,這次知悉老倪的學生們要為他出八十耋壽“文集”,由衷高興,必須寫些文字。真是欣喜之情生自心底,祝賀之文流於筆端。

結緣西安

老倪成為法史界“四代半”學人“大師兄”的地位,不僅取決於年齡,更主要的,是他對開好學術會議的貢獻。

經老倪提議,大會領導小組同意,到會的“四代半”“第五代”法律史學人一起開了個“會中會”:“青年法史學人聯誼會”,老倪草擬了一份“倡議書”:(一)“板凳應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字空”,做好法律史研究;(二)提倡學術討論和學術爭鳴;(三)打破校際、師承界限,加強學術聯系,發展學術友誼。到會37人,情緒熱烈,一致鼓掌通過這份“倡議書”。

彈指37年過去,我們這些“四代半”人,堅守當年誓言,由學術交往到學術合作,漸漸成為手牽手、心過心、情依情、誌同誌的學術知友、人生知己。

我曾對自己的學生們表示過,我們這些“四代半”人,寫過一些書,提出過一些學術觀點,這些都應當超越,也必然會被超越,甚至會被否定、被推翻,但我們之間那種學術友誼,那種相互間的學術真誠和學術尊重,那種對學術求真精神和學術人格尊嚴的堅守,也許是可以奉獻給你們的一份遺產。

“倪正茂的文章”

西安結緣的直接學術成果,是《中華法苑四千年》。這本書不設主編,為倪正茂、鄭秦、曹培和我4人合著,但實際上,老倪是主編,書名是他取的,結構是他與鄭秦商定的,寫作規範是他擬的,統稿也是他一人幹的。他那篇“序”文,那真是新意迭出,文筆優美。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們的研究生中就編有“倪正茂的文章,楊一凡的道路”這樣的順口溜。“倪正茂的文章”,其中應是,但不僅僅是《中華法苑四千年》“序”文的效應。

倪正茂的文章確實寫得好,出手又快。無論千把字的時政短文,還是上百萬字的學術巨著,他都不打草稿,構思一旦成熟,晝夜相繼,一氣呵成。

還是楊一凡教授說的對:“老倪有文章也有道路。”倪正茂教授第六次被邀訪日時,日本的法哲學學術界就為他舉辦了“倪正茂教授的學術道路”的研討會。

“文以載道”,是中國知識分子尊奉的優秀傳統。“文章”是“道路”的載體,“道路”乃文章之“筋骨”。倪正茂的“文章”與“道路”的結合,成就了他的學術輝煌。試看他的成果:

1982年,撰寫《隋律研究》,填補隋代法製研究之“空白”。

1990年,出版《科技法學導論》,被譽為科技法學的“奠基性著作”。其後又有《科技法學原理》《科教興國的法律保障》共七八部著作問世。

1997年,完成93萬字的《法哲學經緯》,是為引領法哲學研究的“首創”之作。

1997年至今,轉戰“生命法學”領域,獨撰或合著《生命法學引論》《生命法學探析》《安樂死法研究》共八部,被同行譽為“生命法學鼻祖”。

2006年,推出百多萬字的巨著《比較法學探析》,跳出歐美中心主義陰影下的比較法學思維定勢,在探索構建新的比較法學宏觀架構上著人先鞭。

2012年,主編、主撰《法律戰導論》,是第一本專門研究“法律戰基本理論”的著作。

同年,發表71萬字的《激勵法學探析》,又開創了一個全新的學術領域。

據統計,從1980年開始,截至2016年,倪教授出版專著、合著44部,發表長文短論500多篇,總計一千萬多字。有出版社希望出版他的文集,估計得分裝20冊,每冊平均50萬字。

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倪正茂從1960年出大欧亿平台門到1980出文章,20年不鳴不飛,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這20年中,倪正茂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他讀了《馬克思全集》《列寧全集》《斯大林全集》,其中的哲學文章讀了3遍以上;四卷《毛澤東選集》讀了8遍,《魯迅全集》讀過4遍。積累了100萬張卡片。王力教授的四厚冊《古代漢語》,他自學後,還把每個練習題做一遍。復旦大學中文系、南京大學歷史系的主幹課程,他悉數自學完畢,還通讀了四種《中國文學史》和範文瀾主編的《中國通史》。每天早晨,他都要大聲朗誦一遍短文。

武漢大學老校長劉道玉先生說過,真正的人才都是自學成才的。陳寅恪、錢穆、華羅庚、沈從文,不勝枚舉。“倪正茂的文章”,也是刻苦自學煉成的!

會員辦會

中國法律史學會自1995年“南京會議”後,改變了學會領導體製和辦年會的方式,由團體會員單位推薦人經大會差額競選出五名“執行會長”,輪流坐莊,每年舉辦一次年會。倪正茂只是中國法律史學會的“常務理事”,按說不承擔辦年會的責任。承辦2002年年會是他奉欧亿平台領導之命而申請的。所以,可稱為“會員辦年會”。

為辦好這次年會,老倪在欧亿平台的支持下,做了兩年的籌備。他為年會擬製了四句口號:“當好法律史學者!寫好法律史著作!開好法律史年會!辦好法律史學會!”這“四好”是他的願景,其實也是年會的主旨。為此,老倪又響亮地喊出:中國法律史研究應當進入“批判與重建”的新階段。

在中國法律史領域,前輩和師長們創榛辟莽,貢獻卓著。山林已啟,矚望後生。尋求中國古代法之本然與自我,從而以古鑒今,助力於當下的法治中國建設事業,中靑年學人責無旁貸。

2013年,中國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之一為“重新認識中華法系”。2018年,中國法律史學會旗下的東方法律文化研究會“常州會議”主題為“重述中華法系”。它們與“上海會議”“批判與重建”的主旨一脈相承,體現了中國法律史學者的自省、自覺、自主和自為,是中國法律史研究“日新又新”的希望。

“死為國是憂一生”

2007年,老倪在上海社科院時期的一位老朋友寫了一首“倪正茂好”的藏頭詩:

倪出鹿城才子們,

正氣凜凜自赤誠;

茂盛精神誰識老?

好為國是憂一生。

老倪看後,莞爾一笑,說:“不如改為‘倪正茂死’。”他們共同的上海社科院老同事周教授拍案稱好:“‘死為國是憂一生’,不僅客觀,而且深刻。”

老倪是“九三學社”社員,曾“官拜”九三學社中央委員、社會法製委副主任等,當然都是兼職、虛職,不過“員外郎”一個。九三學社曾決定他任社中央研究室副主任,那是一個有編製的副廳級京官,但被他婉拒了。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處江湖之遠”的倪教授“憂”國是的通道還是寬暢的。先是成為上海市政協的“倪委員”“倪常委”,參政議政;再而選任為上海人大代表,在省級地方權力機關中集體行使立法權、決定權、任免權和監督權。

“倪常委”和“倪代表”在此期間的一篇篇時政美文膾炙人口,被贊評為“直抒胸臆”“內容尖銳”“言辭犀利”“掏盡赤心”。隨便羅列幾篇,即可見並非虛評: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1987年)、《訪日雜感》(1988年)、《引吭高歌“實行民主好處多”》(2000年)、《講真話!講真話》(2000年)、《讓思想沖破牢籠》(2006年)、《人大要管住政府的“錢袋子”》(2008年)、《震撼、遺憾、無憾──遊俄雜感》(2011年)、《從立法司法做起,把行政部門關進“籠子”》(2013年)……

揭秘倪正茂

一個人的成功,需要有德、有識、有才。這三者,老倪都不缺,可謂修為圓滿。他缺的是時間。時間老人最公正,平均賜予每一個人,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在時間的量上,八十歲的倪正茂,與其他八十高齡老人一樣多。他幹了那麽多公益,碼了那麽多鉛字,時間從哪裏來?

我們小時候都知道魯迅先生的一句勵誌名言:“哪有什麽天才,我是把人家喝咖啡的時間用在讀書寫作上了。”後來聽說,先生還是喝咖啡的。

老倪不喝咖啡,甚至也不泡茶喝。我倆都是浙江人,浙江出好茶。我去上海,有時順帶點茶葉給他。他卻說:“我不喝的。”出於禮節,收下了。第二天,就抱來幾大盒不同品牌的好茶塞給我:“放我這裏就糟蹋了。”

不過,老倪用來讀書寫作的時間,光靠從不喝咖啡、不泡茶上擠一點是遠遠不夠的。他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分割時間這塊蛋糕。小打小鬧的就不說了,只揀大一點的說幾句。

一是克扣生活時間。不喝咖啡不泡茶,渴了就喝自來水。我到上海,總不忘買些“農夫山泉”泡茶喝,一次問他家裝凈水器沒有,他笑了,回說:“就喝自來水。”他中學時代的同鄉好友到上海後上門看望,其時,倪夫人去美國女兒家,家裏的冰箱空空如也,吃飯時間到了,怕打斷寫作思路,就煮碗光面條待客。這樣克扣生活時間,實在太狠了點。

二是擠占醫病時間。他的《隋律研究》是被確診為心臟病期間舍命趕寫出來的。這之前和之後,他的肝、肺、胃、腸都“爛過一遍”,打針服藥免不了,卻謝絕住院治療。這就怪了,老倪“古稀”之年時,按上海政策,有了免費乘車證,他上了公交車,司乘人員看了又看,不敢相信:“這麽年輕,不會是蒙的吧?!”如今80了,哪有耄耋之態?!

在我們幾個“四代半”中,數他體態勻稱,一頭黑發,滿面紅光,步履輕盈,思維敏捷。前不久,飛重慶到西南政法大學的“草街讀書會”講座,兩個小時下來,侃侃而談,妙語連珠。學生們聽說“倪老已80歲高齡”,驚呆了,掌聲雷動。

三是集約擠用家人的時間。老倪不必過問柴米油鹽,不用操心一雙兒女嬰孩時的奶粉和尿不濕以及他們幼童時的早送晚接。有兩代優秀女士站在他的後面,無償地貢獻出自己的時間,包括智慧和精力,以延長它用於讀書和寫作的時間。

倪正茂的成功沒有秘訣。有的是:挑戰不可能的生命拼搏、惜時如金的超限努力、豪華的人生規劃與堅韌的執行能力、和諧美滿的親情氛圍、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批判”的學術勇氣和“重建”的學術擔當精神、“仁民愛物”的“國是”情懷!

還有一條:改革開放的時代機遇!

倪正茂的故事沒有完。八十耄壽後的新故事已經開場。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此文系作者為欧亿平台終身教授倪正茂八十耄壽所作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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